千山日月

你相信这世上有妖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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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2日

今天爸爸看我脸色苍白，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摇摇头，只告诉他晚上没睡好。

我没把一个接一个的梦境告诉他，不然他会觉得我得了神经病的。

我捡来的小金鱼已经完全康复了，今天还在鱼缸里游来游去呢，一整天都好像特别兴奋，有几次还险些跳出鱼缸，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啊。

不说这些了，我要赶紧把今天做的梦记录下来！

和前几天一样，梦里的两个主角还在那个老地方，不过也不知道距离上一个梦境究竟相差了多长时间，这两个家伙怎么看起来比之前还要亲密了呢？明明昨天梦里的大天狗似乎还是很抗拒荒川之主的接触，可今天这两个家伙竟然已经可以肩并肩坐在河边看鱼了。

我知道他们看不到我，于是就大着胆子坐在他们旁边，这样他们说了什么我也能听清。

「你这河里的游鱼倒甚好，比你这张脸好看多了。」只听大天狗如此说道。

我低头去看那河里的鱼，有红色的有黄色的，有红白相间的，还有黑白花的，在水中游来游去，好不热闹。

「我养的鱼，自然好看。不过你可知这些鱼还有个绝活。」

这是荒川之主在说话。

大天狗轻笑一声，似是有些不屑，可那双眼睛里却闪烁着光芒。

「什么绝活？这山里有什么我没见过？我不信。」

「绝活便是……这些鱼能在水中起舞。你见过不曾？」

大天狗眨眨眼，接着说道：

「水中起舞有何稀奇？这些鱼游得如此婀娜多姿，你若硬说它们就是在跳舞，我还能否认了不成？」

只见荒川之主摇摇头，又道：

「非也非也，我说的水中起舞，便是它们真能合着曲子整齐划一地游曳，有动作形态可言。只可惜……」

「可惜什么？」

大天狗明显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却依旧不徐不疾地说话，似乎不想让对方觉出他内心的好奇。

「可惜这里没有曲子啊……我也不会演奏什么乐器。此等美景，只怕你我是无缘欣赏了。」

荒川之主笑得狡黠。

只见大天狗抿着唇，眼睛向下瞥着静静的湖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半晌过后，才听他说道：

「这有何难？你这大鱼可是忘了吾乃平安京第一风雅之妖。吾的笛声可唤来春风，可引得彩霞，便是让这区区小鱼跳舞又有何难？」

说罢便从腰间取下之前荒川之主还给他的那只笛子，放到嘴边，屏住一口气，便听得呜呜的笛声响起。

该如何形容那样的乐声啊？我竟从未听过如此好听的声音。

那是一只欢快的曲子，好像小鹿的蹄子踏在泥土上的声音，再听听看，又觉得像是积雪压弯了树枝，雪噗的一声从树上落下的声音了。在梦里，我应该是什么也感觉不到的，可脸上湿乎乎的，用手一摸，原来是我的眼泪。

荒川之主一愣，嘴唇张了张，又重新阖上了。显然他和我一样，也被这难以形容的笛声震慑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见水里的游鱼也做出了回应，它们一条接一条地跃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条条优美曲线，再重新钻入水中。合着乐曲的节奏，时而游得舒缓，时而游得快速。一会儿聚到一起，一会儿分散各处，在水面下拼出一个个图案。我看到大天狗吹奏笛子的嘴巴不再像方才那样紧绷了，上翘的嘴角暴露了他的愉悦。他的确被鱼儿们的舞蹈吸引了，所以才没有看到荒川藏在身后的手，正指挥着鱼群的运动。

放心吧，荒川之主，我不会拆穿你的。如果不是这样，恐怕就不能听到如此优美的笛声了。

鱼儿们仍在卖力地表演，大天狗的演奏也没有结束的趋势，他似乎真的很喜欢荒川之主为他准备的节目。

我看着他上翘的嘴角，突然就觉得内心被一种难以名状的悲哀笼罩了……

大天狗似乎从未露出过真心的微笑——他永远都绷着脸，想要把他的内心感受藏在冷静自持的表情之后，开心，或者失望，愤怒，亦或是悲伤……无论哪种心情，他似乎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这样的家伙，心思该有多深沉？内心该有多孤独啊？走进他的心，打开他的心扉，该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大天狗真心微笑的模样，就应该像他的笛声一样美吧。

我望向在一旁偷偷盯着大天狗看的荒川之主——这个家伙大概可以做到吧。

 

6月14日

昨天没有记日记，因为我的心情不太好。

不是因为爸爸妈妈又吵架了，而是因为学校里各种各样的事情。

今天老师夸我作文写的好，阳阳却冲我发了脾气，她不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为什么要嫉妒我呢？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表扬她的时候，我可是很高兴的。

不知道其他同学是怎么回事，他们好像知道我爸爸妈妈要离婚了。今天还有个讨厌的男生当着大家的面说妈妈不要我了，才不是那回事！我好生气啊，我想同他继续争吵下去，我想摆事实、讲道理，我想告诉他们根本不是那样，可不知怎么，还没等我说出口，眼泪就先不争气地流了出来。我太软弱了，怎么还没吵起来，就先哭了呢？

回到家之后，爸爸又加班了，我盯着空荡荡的家里，才觉得难过，比在学校被同学欺负的时候还要难过。我没有朋友了，陪伴我的只有这条红色小金鱼。

小金鱼啊小金鱼，你要好好活着，健健康康地活着，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还好我有梦境。

在我梦里发生的这些「妖怪」们的故事，通通与我无关，却可以让我在睡梦中忘记了白天的烦恼。我就像个热心的观众，每天准时收看「大天狗」和「荒川之主」之间的互动节目。

还好，我在梦里是快乐的，是无忧无虑的。

而在我昨天晚上的梦里，这两个主角也是快乐的——

当我再次回到那熟悉的场景时，那里只有大天狗一个人。

暖风吹拂着我的头发，蝉鸣从树林里传来，这儿应该是盛夏时节。

大天狗穿着纱质衣服坐在树荫下，头顶的树叶随着微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太阳光就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射在他脸上，形成一个个小光斑，更称得他的脸庞白皙如玉。

他盘腿坐在地上，时不时拿起笛子放在嘴边吹奏着连不成曲的调子，似乎他不再吝啬展现自己的笛声了。一阵温和的风吹过，大天狗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只见他放下笛子，拿起一旁的团扇扇动起来——那是一把蓝色的扇子，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祭」字，同他衣服的样式十分相配。

他扇了扇，似乎还是不能解热，便站起身来，走到湖边去了。将双脚浸入凉爽的水中，大天狗此刻才觉得好了一些。水边的空气总比土地上要凉爽些，此时再挥动团扇，他才觉出了几许凉意。

忽然有个黑色的小东西从水面探出头来，似乎被大天狗惊扰到了。

——原来是那只水獭嘛！

我记得它，我刚开始做梦的那天晚上，梦到的就是这只小动物。

大天狗正专心地扇扇子，没注意到身边忽然多了一只小动物。

妖怪不是拥有强大的气场吗？为什么这个小家伙见到大天狗没有害怕地躲开，反而越靠越近呢？

只见他迅速游到岸边大天狗所在的位置，见对方没有发现自己，便迅速潜进水里。不知道它碰了哪里，大天狗似乎是因为感觉到了什么，将脚伸到水面上看了看。下一秒钟，他便看见水面上钻出一个黑色小脑袋。水獭黑亮的皮毛在阳光下闪着光，它的嘴里还叼着一条摆尾的小鱼。

它那双大大的圆眼睛盯着大天狗看，没有半分畏惧。他的脑袋两侧长着两只小圆耳朵，细细的胡须上还挂着水珠。水獭叼着鱼游到大天狗身旁，献宝似的将鱼搁在岸边，冲着大天狗的方向嗅了嗅。

大天狗似乎弄明白了它的意思，先低头看了看身旁那条小鱼，再冲它说道：

「谢谢你，不过我不吃鱼。」

这山林间的动物见了大天狗，哪个不是早跑没了影。这只水獭不但没有害怕地躲避，反而将自己的食物分给大天狗示好，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同时也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所以才破天荒地头一次和一只陌生的动物说起话来。

大天狗说的是人类的语言，可那只水獭就像能听懂似的——只见他迅速爬上岸去，一口将那条大天狗不吃的鱼吞进肚中。

这样的举动大大出乎了大天狗的预料，反而让他好奇心更盛。这陌生的小动物似乎是可爱的，就连他大天狗也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于是他拿起团扇，试探着伸到水獭眼前，等着看它的反应。

小家伙的鼻子动了动，嗅了两下面前的不明物体，长胡须也跟着抖了抖，圆圆的黑眼珠一动不动地瞪着大天狗手中的团扇。团扇缓慢的移动，水獭的眼睛好像长在了扇子上似的，小脑袋也跟着移动起来。我看到大天狗的嘴角有上翘的趋势，他必然是喜欢这只机灵可爱的小动物。

扇子的移动变快了，逐渐变成小幅度的挥动。刚刚接触到扇子的凉风，水獭叫了一声，似乎被吓到了。但它很快就适应了这种人为制造的凉风，尾巴大幅度地摆动着，舒服地连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幅略显滑稽的样子落在大天狗眼里，让他再也忍不住，脸上的严肃终于松懈下来，嘴角无声翘起，犹如冰封的湖面上出现的第一道裂缝，预示着春天的到来。

大天狗的微笑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就连那只小畜生也被这样的大天狗吸引住了。他试探着攀上大天狗的腿，见对方并没有抗拒，便大着胆子继续向他身上爬。温热的身体隔着薄衣服贴在大天狗身上，小而硬的爪子无意落在身上的痒处，竟痒得他笑出声来。他大声笑着，呼吸急促，一双手胡乱摩挲，想要抓住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弄得他又累又痒的「罪魁祸首」。而水獭极其灵活，总是比大天狗手上的动作快一点，再加上他又受到「怕痒」这一弱点的压制，无法集中精神，忙活半天反而笑出满身汗来。一个没留神，身体失了力道，向后一倒，眼看大天狗就要栽过去。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飘来一股水雾，缠在大天狗衣服之间那只灵活的水獭唰的一下消失了踪影。电光火石之间，两只手忽然出现，一只挡在大天狗脑后，另一只手拦在他腰间，缓解了大天狗向后摔倒的力道。身体接触地面之前，一个青衣男子将他搂在怀中，身体顺势也跟着向前倾倒，直到大天狗后背着地，这男子也终于趴在了他身上。

被压在另一具身体下方的大天狗，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张荒川之主的脸。他瞬间就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刚刚那只可爱的水獭是这大家伙变化而成，专门为了戏弄他，看他出洋相的。

一想到他方才在陌生动物不仅面前失了戒备，还被对方掌握了死穴，大天狗羞愤得脸颊泛红。可下一秒他便发现，现在这个姿势对自己极为不利，因为对方的身体似有千斤重，无论他怎么用力，也不能将身上的大妖怪推开。

「荒川之主！趁人之危算什么正义，你还不起来！」他恼怒至极，终于大骂出声。

荒川之主那双深邃的眼睛牢牢盯着对方，目光在他脸上来回逡巡着，仿佛要将大天狗看穿似的。

片刻过后，他才忽然答非所问地说了这么句话：

「你就算是生气起来，也比平常板着一张脸要好看些。」

这话让大天狗恼羞成怒，他也不在乎这砂砾般的地面有多粗糙，背后那双翅膀竟也真实地发起力来。乌黑羽翼沾了泥土，变得灰扑扑的，羽毛扑簌掉落，他和荒川之主卯着劲儿似要拼个你死我活。

荒川之主见他这副模样，只得无奈地摇头，说道：

「你总是这个模样，我若想伤害你，早就动手了，何故只是这样压着你。本是玩笑而已，你偏要这样与我争个高低，弄伤翅膀，白白教我心疼……真是怕了你。」

可大天狗显然不吃这一套，一双眼里满是不信任，只怕荒川之主这家伙在他这里毫无信誉可言了。

又听荒川说道：

「你乖乖躺好，让我再看一看就松手。你若想与我比试，我们约好时间地点再战，也不急这一时半刻。」

大天狗呼哧呼哧喘着气，一双俊脸已经气得由红转白，虽不发一言，身体却停止了挣扎，似乎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荒川之主继续与他对视，嘴角逐渐翘起，很是心满意足。

我想，是不是因为本体是水生动物，他那双眼睛竟比一般人更要水润几分，更显得风流多情了。

荒川见大天狗虽然一动不动地躺在他身下，那紧绷的身体却明显蕴藏了愤怒和力量，只怕刚放开他，这家伙便要掀起狂风，将荒川之主卷到山那头去了。

可即便如此，荒川之主对这个家伙总是疼惜大过无奈，此情此景，若再不做点什么出格的事来，岂不是平白浪费了这样的好机会？反正他都要承受大天狗狂风暴雨般的怒气。

荒川之主稍微放松了对于大天狗的压制，可对方丝毫没有放松警惕，一双眼睛始终上下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在大天狗眨眼的这一刻，荒川之主突然发力。身体好像瞬间放松的弹簧一般，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他低下头去，在大天狗的嘴上重重亲了一口。

大天狗被荒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呆住了，他想不通对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毫无道理可言的行为。惊愕让他忘记了挣扎，他只能瞪大眼睛，感受着对方用舌头一点一点挑开他的唇瓣，再一点一点地将舌头钻到他嘴里去。

荒川之主动情地吻着身下的大妖，对方此时的毫无回应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可他并不想放弃这唇舌之间的纠缠。

他大概觉得大天狗其实是一只小螃蟹吧，表面看着坚强刚毅，动不动就张牙舞爪的，实际非常容易受到惊吓。我猜，他就是摸准了大天狗的脾性，才敢做下如此「罪大恶极」的行径。大天狗的破坏力荒川是最清楚的，这个螃蟹一样扎手的家伙，他的嘴唇究竟是什么滋味？会不会是意料之外的柔软？也只有冒着被蟹钳夹得皮开肉绽的危险才能知道了。

反观大天狗，他的镇静令我产生些许不安。可惊愕也只持续了一瞬，愤怒与耻辱随即漫上大天狗的心头，他在一瞬之间做出反应，他定要闹个翻天覆地才能罢休！

可谁能想到，就在大天狗发难之前，荒川之主前一秒钟还在忘情地亲吻身下人的嘴唇，可后一秒钟，就在大天狗挣脱他的桎梏之前，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变成方才那只水獭，像一道闪电似的钻进水中，跑没影了。只剩下大天狗怒不可遏地瞪着面前的空气，一腔怒火却找不到发泄的对象。

我瞧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害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