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背山下百合花開。

【影评】战场上的快乐圣诞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有时,胜利和爱情一样让人绝望

 

大约很多人知道《战场上的快乐圣诞》这部电影都是因为坂本龙一的同名配乐吧。得知这是一部涉及“同性恋”主题的电影,高中时的我怀着无比激动和好奇的心情看了一遍。当时只觉得很难受,因为无论是为俘虏的生活,还是为日本陆军大尉世野井(坂本龙一)对英国战俘杰克·塞里阿兹(大卫·鲍伊)的爱情,都让人觉得难受。多年过后,翻出这部片子静下心来再看一遍,只觉得更加令人难受了,就仿佛影片结尾被活埋的杰克,绝望得快要窒息。

相信观众都能看出来世野井对杰克的“爱”,这一点在电影中表现的十分明显。二人初次见面时世野井是法庭上的审判者,而杰克作为被审判者。处在这样一种不对等的情况下,爱情就这么悄然来临了。世野井这种没来由的一见钟情,在头脑发热的十八岁少女身上常见。可对于他这么一个饱受军国主义渗透的铁血汉子来说,怎么会对一个英国战俘一见钟情呢?果然爱情是无法用理智来解释的,大约他心目中神明的样子也是“金发碧眼”吧。

初次见面小队长(以下称“大尉”为“小队长”,以示其可爱)就想尽办法为杰克免罪,之后又“滥用职权”把杰克从处刑的枪口下拯救下来。在杰克来到小队长管辖的战俘营之后又让军医给他治病疗伤,甚至天天晚上去看望,以至于其他的俘虏都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开口询问为什么小队长对杰克如此“感兴趣”。可以说这段时间小队长的表现是非常“苏”了。后来杰克和劳伦斯一起关禁闭,小队长怕杰克躺地上难受直接送了一条波斯地毯。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啊喂!这已经可以算“宠溺”了吧!后来小队长的“副官”认为杰克是魔鬼,专门来扰乱队长心智,就打算神不知鬼不觉把他除掉,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杰克跑出来之后,顺便救了一起关紧闭的劳伦斯,逃命也不忘拿着波斯地毯(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摊手】)。走到半路就碰到每天晚上都来“夜会情人”的小队长——这里是电影中第一个让我觉得虐心的情节。小队长惊讶生气发火,一副“我这么宠你,你竟然背叛我”的表情。事后还十分痛心疾首的用“disappointment”这个词来形容杰克。大概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小队长觉得杰克已经从自己心中的神明变成了“邪灵”,是可以搅乱人心的“evil spirits”。因为他的存在占据了小队长内心重要的一部分,像扎根在心底的一朵玫瑰,同时却刺得人生疼,所以小队长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将这朵玫瑰连根拔起,毕竟长痛不如短痛,可他一直犹豫不决,狠不下心来。

世野井是一个非常注重仪式、规矩的人,就像那时很多的日本军人一样。他的内心有自己一套理论,后来让劳伦斯承担莫须有的罪名,就是为了维护他信奉的价值观。可他的价值观到了杰克这里偏偏就行不通了,摇摇欲坠快要坍塌了,就俩劳伦斯都吐槽“如果换成杰克·塞里阿兹,你就不会让他顶罪了吧”。我将此时世野井的心态视为“为维护价值观而进行不择手段的尝试”,因为之后原上士偷偷放走塞里阿兹和劳伦斯的时候,都说自己认为队长并不是真心想要杀了他俩。

再然后就是杰克“恃宠而骄”,利用队长对自己的喜欢,为了救那个讨厌他的俘虏长官的性命,当着所有人的面在队长面颊两侧亲了两下。轰隆一声,我仿佛听到队长竭尽全力在心里建设的防备倾然倒塌的声音。I think he had a heart palpitation at that moment. 小队长心脏病发作似的倒下了。天啊!这足以证明队长的内心拥有着多么强烈的崇敬与克制,才能在瞬间被击垮。此刻,主题旋律响起,似乎在预示这份感情的痛苦与甜蜜。

最后杰克被新上任的长官判处活埋,世野井在杰克弥留之际割走了他头上一缕金色的头发,郑重地封存起来。在离开之前,朝他行了一个军礼。我想,直到此刻,小队长才真正的死心了。他明白自己就算再怎么克制,也无法控制对他的喜欢;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就算再怎么爱他,也无法改变两人之间的鸿沟。所以,这份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绝望。主题旋律再次响起,见证世野井爱的升华。

我揣测不出杰克·塞里阿兹的态度,他的确知道世野井是喜欢他的,可他自己呢?人之将死,脑海中回放的不是一生中最甜蜜的时刻,却是遗憾与后悔。劳伦斯想到他与那个女子无疾而终的感情,而杰克到死为止都在忏悔,后悔自己背叛了弟弟的信任和依赖。这份遗憾几乎纠缠了他一辈子,于是他在弥留之际看到自己回到过去,回到弟弟身旁,向他忏悔。

说完了世野井和杰克,再来说一说原上士和劳伦斯。原上士到底喜不喜欢劳伦斯?我觉得答案是肯定的。可是他的喜欢不像世野井的爱那样矛盾与纠结:他喜欢,他接受;他知道没未来,他也接受。无论开心与绝望,他都坦然地接受。而且他不仅喜欢劳伦斯,他也是欣赏、喜欢杰克的。他头一次见到杰克的时候,那样的表情,不是惊讶与喜欢,还能是什么呢?杰克·塞里阿兹莫不是个精灵吗?怎么可以生的这么好看?好看到连敌人都吸引。还是说彼时的日本军人偏爱他这种类型?不过,原上士这种坦然与轻松也可以说是因为爱的不够深,不像世野井那样爱到“非你不可”,爱到要同自己的价值观做抗争。

让我明确了原上士对劳伦斯感情的一件事就是他在圣诞节放走了劳伦斯与塞里阿兹。

“听说有个圣诞老人?”

“我就是圣诞老人。”

“你们可以走了。”

“Lawrence!”

在生死之间游走了一圈的劳伦斯回头。

“Merry Christmas. Lawrence, merry Christmas.”

夏目漱石说日本人不讲“我爱你”,因为不够婉转含蓄,应当说“今夜月色很美。”

“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大概就是这样的告白吧。虽说喝酒能让人疯狂,可同时也能激发本性啊。在酒的帮助下,原上士不计后果地做出了他想做的事情。旁人笑他疯癫,实际上我看他才是对自己最坦诚的那个。主题旋律响起,火光照耀下北野武的脸无比清晰,那样的笑容是因为激动和喜悦啊。

如果不爱,怎么会在四年后死刑执行的前夕尝试同劳伦斯见面呢?四年过去,二人的身份转变,劳伦斯成为战争英雄,而原上士沦为战犯。劳伦斯和他说起世野井的事,他说世野井之后都活在杰克·塞里阿兹的影响中。杰克不再只是那朵玫瑰花了,他其实是一个播种者,在小队长的心里种下一颗爱的种子。即使播种者死去,那颗种子仍旧植根于他的心底,发芽、开花、根深蒂固。劳伦斯还回忆起小队长将珍藏的那撮属于杰克的金发给他,托他带回小队长的家乡,供奉在神社里。谷则异室,死则同穴。

影片的最后,原上士问劳伦斯还记不记得那一年的圣诞节。劳伦斯点头说“记得”,眼中隐约有泪光。

“那是个快乐的圣诞,是不是?”

“那是个美妙的圣诞节。你当时喝醉了。”

“我可以一直、一直醉下去吗?”

相同的人,相似的环境,截然相反的人生。他们二人之间的交往似乎从未处于相近的地位,但这并不影响相互的理解和灵魂的距离。

原上士最后的心愿达成,劳伦斯同他告别,即将走出囚室。

“Lawrence!”

他停下,回头,朝他微笑,像四年前的模样。

“Merry Christmas!”

“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在主题音乐的伴奏中,画面在北野武那张涨红的脸庞上定格。他笑着,眼中依稀有泪在闪烁。

导演大岛渚在这部电影中表达了丰富的主题,有英日之间巨大的文化与宗教差异,有反战题材,有柏拉图式的同性情。导演似乎很喜欢描述美貌与能力兼备的主角,;莫名其妙却无法自拔的爱情;人在欲望与理智之间游离徘徊的纠结与挣扎。他在这部电影中塑造了金发碧眼的杰克·塞里阿兹,而在之后的《御法度》中又塑造了加纳惣三郎——一个让新选组上下为之神魂颠倒的美少年。而我作为观众,也在探索这种似是而非的感情之中越陷越深了。

世野井的爱,就像战争的本质一样,或者说是类似“吃甜粽子的爱上了吃咸粽子的”,无论战争胜利与否,无论结局如何,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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